【原文·出处】
苏秦者，东周雒阳人也。东事师于齐，而习之于鬼谷先生。
出游数岁，大困而归。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，曰：“周人之俗，治产业，力工商，逐什二以为务。今子释本而事口舌，困，不亦宜乎！”苏秦闻之而惭，自伤，乃闭室不出，出其书遍观之。曰：“夫士业已屈首受书，而不能以取尊荣，虽多亦奚以为！”于是得周书《阴符》，伏而读之。期年，以出揣摩，曰：“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。”
……
于是六国从合而并力焉。苏秦为从约长，并相六国。
北报赵王，乃行过雒阳，车骑辎重，诸侯各发使送之甚众，疑于王者。周显王闻之恐惧，除道，使人郊劳。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，俯伏侍取食。苏秦笑谓其嫂曰：“何前倨而后恭也？”嫂委虵蒲服，以面掩地而谢曰：“见季子位高金多也。”苏秦喟然叹曰：“此一人之身，富贵则亲戚畏惧之，贫贱则轻易之，况众人乎！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，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！”于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。
——司马迁《史记·苏秦列传第九》节选
【译文·故事】
苏秦是东周洛阳人，他曾向东到齐国拜师求学，在鬼谷子先生门下学习。
外出游历多年，穷困潦倒地回到家里。兄嫂、弟妹、妻妾都私下讥笑他，说：“周国人的习俗，治理产业，从事工商，追求那十分之二的赢利为营生。如今您丢掉本行而去干耍嘴皮子的事，穷困潦倒，不是活该嘛！”苏秦听了这些话而感到惭愧，自己很伤心，就闭门不出，拿出藏书全部阅读了一遍。心想：“一个读书人既然已经低头从师受教读书，却不能凭借它获得尊宠荣名，即使读书再多，又有什么用呢？”于是找到一本周书《阴符》，埋头钻研它。一年以后，找到了与人主心意相合的门道，说：“这回可以去游说当代的国君了。”
……
于是，六国合纵成功并同心协力了。苏秦做了合纵联盟的盟长，同时担任六国的国相。
苏秦北上向赵王复命，途中经过洛阳，车辆马匹行李物资，诸侯各派使者送来的很多，气派得跟帝王差不多。周显王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害怕，派人为他清除道路，并派使臣到郊外迎接慰劳。苏秦的兄弟、妻子、嫂子斜着眼不敢抬头看他，都趴在地上，非常恭敬地服侍他用饭。苏秦笑着对他嫂子说：“为什么以前傲慢而现在恭顺呢？”嫂子弯曲着身子趴在地上，脸都贴着了地面而请罪说：“看到小叔地位显贵，钱财多了。”苏秦感慨地叹息说：“同样是我这个人，富贵了，亲戚们就敬畏我；贫贱时，就瞧不起我。何况别的一般人呢！假使我当初在洛阳近郊有二顷良田，我难道还佩带得上六国的相印吗？”于是他就散发了千金赏赐给了宗亲及朋友。
【释义·点评】
何前倨而后恭也：倨，傲慢；恭，恭敬。
委虵蒲服：委虵，同“逶迤”，曲折前进；“蒲服”，同“匍匐”，伏地而行。
负郭田：郭，城郊。
苏秦当初游说诸侯不得志，穷困潦倒地回到家里，“妻不下纴，嫂不为炊，父母不与言（《战国策·秦策一》）”；可是当他佩带六国相印再次出现在家人亲戚面前时，却是“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，俯伏侍取食”。这样的前后反差对比，怎能不让苏秦生出世情炎凉的感慨呢！所以他问他嫂子，为什么以前傲慢而现在恭敬呢？他嫂子倒是个“实在人”，一句话便道出了其中的玄机：“见季子位高金多也。”人的地位尊贵了、钱多了，就能使人生出敬畏之心。这就是所谓的“势利眼”：他们对一个人表现出什么态度，主要看“势”和“利”两方面。“势”就是地位，“利”就是钱财。对地位高、钱多的人，就是一幅恭敬的面孔；对没地位没钱的人，就是一幅傲慢的嘴脸。像苏秦这样当初潦倒而后得意的，于是便完整地看到了像他嫂子这样“前倨而后恭”的“变色龙”似的表演了。
成语“前倨后恭”就是出自这个故事中苏秦问他嫂子的那句话“何前倨而后恭也”，表示先前傲慢而后恭敬。例句——宋·孙光宪《北梦琐言》卷十八：“帝以媪前倨后恭诘之，曰：‘公贵不可言也。’”《西游记》第五一回：“旁有葛仙翁笑道：‘猴子是何前倨后恭？’”《东欧女豪杰》第三回：“菲亚听说，心里疑惑不解他前倨后恭的缘故，估量著他又来发作，只是不语。”
（杨新华 译评）
